第82章(1 / 2)

清观魇影记 影小匣 6114 字 2019-08-05

珉宥穿透京兵们围成的人墙,俯身摸了摸云离的头。

珉宥笑道:我就说你长得像小翠吧。

嘉辉和乜沧只看到云离脸上一僵,不知他看到了何等难以形容的东西。突然之间嘉辉的耐心变得极好,又问了第二次:你想要什么?

这次珉宥替云离笑了。

笑过,珉宥在苏瞳脸上一瞥,缓步退了出去,后隐去了身形。

云离心里一空,动了动。不过他立刻压住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:留住珉宥又能怎样呢,难道上古神祇就能让人起死回生?不能。

嘉辉手持令牌微微侵身的样子,像极了在引诱路边小狗的人。

一只手握住了嘉辉的手。

不是乜沧更不是云离,握住嘉辉的手冰雪般沁凉,极其坚定地把皇上的五指一根根扳开,让那块令牌落在了地上。然后,云离被双手臂环住了,观清镜嗡鸣大作,用几乎要把自己摔碎的程度震颤。

为了不让幻想破灭,云离忍住不回头,感到对方的手臂越来越紧。

捆妖索惊得缩回了乜沧的衣袖。

云离默读着赵其斌和乜沧的眼睛,通过他们的眼睛和身后那人对视。被捆妖索束缚久了,云离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可以动,不由抬步往后再靠了几分。他侧脸去听心跳声,稳定的心跳声让他有了身在最安全的地方的睡意。

苏瞳像是刚刚醒来的人,第一时间去拦住枕边最宝贵的东西。可周遭的环境不是静谧的,他略有怒意,潜意识里要把不想看不想见的人推开,即使那个人是赵其斌。苏瞳环着云离,和嘉辉拉开距离,下颌枕在云离肩膀上,许多无言的话近于露|骨了。

这些话对着嘉辉宣告,就等同昭告于天下。

如何评定,是你们的事;如何保护一个人,是我的事。

江晏站了起来,文武科书生们随之站了起来;每个人眼睛里面的泪水都干涸了,因为眼前的一切理当如此,看着理当如此的事情发生,就谈不上振不振奋感不感动,心中剩下的只有最最纯粹的平静。

不过,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,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。

尉迟雍和盛佳相视一眼,尉迟雍面上是负重多天后的解脱,盛佳则错乱不已,手指把尉迟雍的胳膊捏得生疼。尉迟雍不明所以,只见妻子掉下了眼泪,哭着哭着就放出了笑声。

盛佳把尉迟雍猛地一推,面对陌生人似的笑道:你完了尉迟雍毛骨悚然,盛佳又道:我们都完了。

第八十章

尉迟雍打了个踉跄,盛佳正要再推他一把的时候,尉迟令过来把母亲扶住了。儿子的手给了盛佳一点温暖,可她的瞳孔猛烈收缩了一下,旋即觉得连儿子也很烫手,把尉迟令推了出去。

苏瞳将云离送到自己身后,朝嘉辉躬了躬身,捡起掉落在地的那块令牌。他十分自然地把令牌别在腰间,就像每天清晨做的那样。

果然是没有最差的时候,只有更差的时候。

赵其斌原以为自己今天吞的苍蝇够多了。

从苏瞳醒来直到现在,他都垂着视线,许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、周围有什么人,或许是根本不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,

珉宥一走,上古神祇的场域不见了,许真复又行动自如。他飘到嘉辉跟前,趁着人形还没有被风吹散,用烟雾凝合的身体做出了一个跪拜的姿势。他面向的人是嘉辉,却声东击西,探手至云离腰间的纳袋,把里面的观清镜取了出来。

云离的第一反应是把镜子召回来,可许真突然钻进了铜镜,使得镜子不再听主人的命令。众人见得镜子开始夸张地变大,直至扩展成一个戏台大小。那么大的镜子,给人的倒不是威胁感,而是一种蠢笨的滑稽感。

滑稽的铜镜映出一张张滑稽的人脸。

转而镜子里真实世界的倒影被灰黑色烟雾取代了;许真鱼似的在镜中游动,隔着镜面,用手拍了拍面前的屏障,似在吸引人将目光投放过来。

云离看了盛佳一眼。

他大概知道许真要做什么了。

镜中的许真把嘴部裂开一线,用空气画出一个笑容:陛下,您可还记得这面镜子吗?拜它所赐,我被陛下您挂在了皇宫北门的竿子上。嘉辉嘴角的线条平直而锋利;他把眼睛闭上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董棣拂开众人,冲到镜子前面:陛下?

嘉辉扫了他一眼,董棣闭了嘴。

旋即,黑影隐去,镜子中出现了马车、山崖。图影变换,再现某个情景;众人尚且不明所以之际,尉迟令和尉迟雍同时上前了一步。他们一个认出了云珏书院的马车,一个看见了充州尉迟府的仆从。惊讶之余,两人再看盛佳;盛佳偏头看向别处,麻木成了事不关己的形容。

由于是被鬼魂强行催动的,观清镜逐渐受损,裂纹开始一丝一丝地蔓延。

画面定格在了马车坠崖的瞬间。

紧接着,铜镜镜面一片片地剥落下来,碎片的缝隙中渗出灰黑色气体;观清镜是碎掉的蛋壳,而许真则是一颗坏掉的蛋中发腐、发臭的内容物。许真自己把自己消解了,三界中再也不存在这个人,再也不存在这只鬼。

再次令尉迟雍毛骨悚然的是,身旁尉迟明霜的眼中有泪,泪里包含有对许真的惋惜。

铜镜缩小、崩坏。

云离上去把观清镜一片片拾起来,踹回纳袋,忽而感到身后有两股风掠过。

盛佳和尉迟雍在皇上跟前跪下了。

尉迟令则僵成了雕塑,心觉较之苏瞳,自己留有的最后一丝骄傲都幻灭了。

鸦雀无声。

苏瞳帮云离把最后一块镜子捡起来,站了会儿,向嘉辉鞠了一躬,然后带着云离拨开人流。江晏和罗榕追了几步,但想到没什么可担心的,于是停了步子留下来了。马蹄声响起,不久消弭在了黑暗里;苏辅国竟然解了皇上的马,不顾京兵们的阻拦一路向北。

华王惊道:陛、陛下,那是您的马!

嘉辉定了定,转过身,在华王脸上扇了一记。

苏瞳一手执缰一手环着云离的腰,两人不发一言,一夜无话,穿过冬风和骤降的飘雪,从充州到了京城。

仿佛还能见到巨树蔓延到宅院上空的树枝似的,云离略有犹豫;苏瞳拴好马,捏着他的手拉了一下,他才跟着进门。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,云离把苏瞳推到椅子上坐好,解他的衣服看他的伤。

在这种时候,奇迹一词也未免显得苍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