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章(2 / 2)

清观魇影记 影小匣 6089 字 2019-08-05

云离忽而被巫师的绳索缚住了,苏瞳被乜沧扶住,交到了下意识抢上来的罗榕那里。罗榕心急切切,却是无言,后惊讶地看见江晏向着高台重重磕了一个头,抬起头时,额上的鲜血顺着他锋锐的脸廓滴落而下。

大礼毕,江晏起身向嘉辉道:辅国大人忠心为国,奉献陛下人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,竟然还比不上鬼事妖事?!嘉辉的目光没有聚焦,江晏继续道:陛下您内除蠹虫,外御边患,安民立政,本可得谥曰成,现而今却转好鬼神之事,难道不怕日后谥字为灵,被贬于史书吗?!一闻此言,嘉辉胸口的起伏似是停住了,好半天他才开始缓缓吐息。

三府大人、众王爷、甚至站在江晏背后的文武科书生,都脸色大变。华王越众而出道:江大人好大胆,居然以不祥之言诅咒陛下!

江晏:在下只陈述事实,原无诅咒之意。华王以己之思曲解在下的意思,究竟是谁有心诅咒,陛下在上,明心如鉴。华王气得嘴唇颤抖:陛下已得仙丹,千秋功业,你我蜉蝣之辈,岂能妄议陛下尊谥?!

江晏也不看一眼华王,道:辅国大人曾经谏止陛下求丹问仙,陛下也已反省己之过,然而今陛下事成,想来天子居然是一手掩人耳目,一手行己之私!三府大人参差不齐地喝止说住嘴,江晏等他们一一展示完自己的声音,兀自道:而如今辅国大人如今辅国大人形容如此,陛下不问一言,臣敢问陛下所谓的千秋之岁,是以什么为代价?!

不用问。

苏瞳体内承载蕴有九段灵力金丹的地方,现下空无一物。

云离停止和乜沧的捆妖索抵抗,突然不想走了。

嘉辉蜷起五指,手肘压断了椅扶。

许真飘至高台上,盘桓在嘉辉头顶,似在观戏。平反不成,他更加肆无忌惮;他想毁了盛佳以图慰乐,而在毁掉盛佳之前,他需要有人先帮他撕破皇帝赵其斌的脸皮。

逆鳞被触,龙才容易迁怒于人。

黑雾中,许真瓮声瓮气地笑道:江大人的问题,陛下不愿意回答;尉迟夫人既然知道,何不替陛下说话呢?许真的声音全然不似人声,像是弹拨空气的声音。这声音盖在每个人的头顶,角角落落都渗透了进去。

那边受了惊吓的充州百信有京城官吏们安抚,尉迟令空闲出来,瞄准高台上的黑雾,挥出了一箭具化的法力。

尉迟令的法力击中了黑雾,许真的身形更加残破,然声音犹在:哦对了,令公子和尉迟大人也知道,何妨代为回答?

众人只觉耳边像是有不断的雷鸣。

许真提到的几个人都默然不语。

血流到了江晏的眼睛里:陛下,苍天歼良人,如可赎,人百其身!

嘉辉拿起断了的那截椅扶,不轻不重地摔在地上,仍不说话。空气凝固良久,一个文武科书生跪了下去,紧接着,所有文物科书生都面向皇上直身而跪。江晏道:请陛下安葬辅国大人,并向天请罪!

华王伸出食指胡乱指点一通:造反!你们这是要造反!

江晏再提起一分音量:上不闻过而日骄,下慑伏谩欺以取容。我朝百年有余,然若皇上塞耳不闻过,不顾人事却求问鬼神,我朝五代而亡,与秦二世而亡有何分别?!

江晏多少说出了些三府大人们的心里话,起初三府大人们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暗暗佩服江晏的胆量,可现下他说的话,实在罪不容诛。三府大人们若再不站队发声,嘉辉皇帝要诛杀的人就不仅仅是江晏了。

尉迟雍低喝:江晏你慎言!

戎尉府副部聂大人举令牌向京兵们道:来人,拿江晏!

忽然,罗榕含泪道:陛下,辅国大人没了,江大人没了,您开的文武科还有什么意义?一直以来我们遵循辅国大人的教诲,以江大人为榜样,如今陛下要除此二位,不如散了我们文物举的人,扩大戎尉府、扩大京兵就是。

华王:聂大人,把他们统统抓起来,投放入

哐当。

华王一言未毕,嘉辉站起身,抄起椅子砸了下来。椅子砸到了华王身上,华王懵了会儿,旋即意识到皇上并不是砸江晏失手了才砸中了他,而是皇上要砸的人,正是他。嘉辉冷声道:兄长,聂大人是朕的戎尉府副部,还是你的戎尉府副部啊?

华王双膝着地:臣失言!

嘉辉再道:京城兵吏又是你的,还是朕的啊?

华王颤如筛糠,好半天才在皇弟的注视下稳住了身体,青白交替的颜色从脸部蔓延到了耳根。一边,向江晏靠过来的京兵们不再往前了,重新退回去围住云离。

嘉辉不耐烦道:你起来。最开始华王没反应过来嘉辉说的是自己,没动,还是其他几个王爷把腿软的他搀起来扶到旁边的。华王觉得自己好像理应谢恩,可不敢再跪,也不敢说话惹嘉辉心烦,只好瘫在别的王爷身上缓神。

嘉辉从高台上走下来,在被铁钩划得浑身是伤的江晏身侧停了停,然后略过他,朝云离走过去。京兵们让出一个缺口,继而将嘉辉、乜沧、云离三人圈在一处。乜沧把云离身上的捆妖索再收紧了许多,揖了揖身,将位置让出来。

云离在嘉辉的眼中看到了自己,总觉那个倒影被过滤成了一件祸国殃民却令人垂涎的宝物。

嘉辉看了一眼乜沧,乜沧心会,很快把苏瞳扶了过来。

纳袋中的观清镜又在躁动,可云离和这铜镜相处了那么多年,今天居然看不透它到底想传达给自己怎样的讯息。云离没精力去思索,用一丝元神把观清镜压住,垂下眼睫,目光落到没有生命的沙土上。

云离知道天上有人在看着自己,比如越来越没个师父模样的幕遮,比如不小心把他造出来的上古神祇和上古妖神二位。他只是一个小仙,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,他似乎理当是三界中有恃无恐的一位。就算一巴掌把嘉辉拍死,哪怕珉宥并未正真把他放在心上,他娘他师父都会去跟天帝撒泼,让他成为一个天规中的例外。

关键是没用。他把赵其斌拍死了又能如何,顶多会叫史官把这夏国奇事载入史册以警后世君王。

他何必去当个警戒者,这朝代亡了算了。

还有,一命并不能偿一命。

正当云离在思考嘉辉是不是有拿他再炼一颗丹的打算,嘉辉从乜沧手中接过一块牌子,亲自递到他眼前。牌子是乜沧从苏瞳腰间取下来的,上面有辅国二字的篆书。京兵之外的三府大人、王爷们看清了皇上的动作,纵是心里有巨石激起大浪,面上却纷纷施展出历年练就的掩饰心情的本事,一脸平静。

云离盯着牌子,盯久了,愈发觉得好笑,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
嘉辉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,后道:你想要什么?

好多话在云离脑海中横冲直撞。现下他就该代天行威,譬如说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?;再不济,也该用不屑的语气道我什么都不要。

能说的话想说的话太多了,也就懒得说了。

忽然他注意到,高台上的许真窜到了高台下面,像是受了惊吓,在躲避什么东西。云离下意识去寻找那个让许真感到害怕的东西,很快他找到了,并且知道那不是什么东西,那是位风流倜傥的仙君。

用两个字概括:他爹。

珉宥手拿着一把叠起的折扇,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手上敲着。他微微偏着头,不知在琢磨什么,唇角勾起笑容满面。他分明不是要来替云离解围的,只是要走近点,在最佳角度凑热闹。珉宥悠悠地在场子里走了一圈,把每个人的表情观察了个便;他忽然向上望了望,悠闲而欠揍地朝在天上看着自己的梓华做了个别急的手势,后又在大冬天中打开扇子,轻轻扇着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