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(2 / 2)

清观魇影记 影小匣 5909 字 2019-08-05

姜冬接过妻子手里的瓶子,正要砸人,却被一只手挡住了。

尉迟令撑着岳父的胳膊,冷静地摇了摇头,递出一个等他搜的眼神。转而尉迟令扶住素玲,招呼医师给岳母止血上药。就近,医师和姜冬把尉迟素灵搀进房间,将她和女儿安置在一块儿。

明霜抬眼扫了扫丰富多彩的来人,继续歪在榻上闭目养神;她身上还插着针,尉迟素灵揉了揉头,让医师别管自己,先把她身上的针给下了。

医师犹豫道:夫人,这还没到时间,不起作用啊。

素灵闭眼不答,姜冬不耐道:你心里,原本有把握这针起作用吗?医师噎了一下,姜冬看了看旁边翻箱倒柜的云离,挥手道:拔了拔了,我们准备回充州来人,备马。他说得有气无力,外面的仆从显然听不到,尉迟令知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。

众人听得一声轻笑。

云离在笑他自己。

尉迟令一直在外面,整个下午家门都没进过,又怎会把人藏到府里呢。

然云离不信人死了。观清镜里时不时还有心跳声,人不会就这么死了。房间里的人被他的笑声怔住了,随即见他掐住尉迟令的脖子,把人往外面拉。那医师回过神,惊觉明霜自己下了针,赤脚到了门边,把云离的手指一根根扳开。

姜冬和尉迟素灵齐齐起身,明霜在他们惊异的注视下抠开云离的手,抢回尉迟令,对父亲十分清晰地吐字道:我不回充州。

姜冬和素灵忽然觉得,女儿从来没有病过,有病的是他们,病在把姑娘养这么大,还从来没问过她你是谁?

尉迟令的脖子上尽是血痕,面上却挂着惬意无比的笑容。

云离倚在窗框上,平静非常,有意无意地舔了几下手上的血。

那医师直愣愣打量众人,呆了好一会儿,莫名觉着这屋子里只有一个不正常的人,那就是他自己。谁都很正常,只有他一个人疯了。医师小心翼翼地扣上药箱,也不去管散在地上的针,告辞出门。他战战巍巍地溜出园子,走在大道上,忽觉空空的脚步声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。

整个京城都很正常,只有他一个人疯了。

尉迟令不去看云离,默默把门关上,笑道:父亲母亲受惊了。明霜很贴心地把摊子披在母亲肩上,尉迟素灵却触电般哆嗦了一下,往丈夫那边靠,刻意和女儿保持一段距离。姜冬搂着妻子站起来,终于意识到他们夫妇两是多余人物,这个房间、这个宅子,都是属于眼前这两个陌生人的。

而那两个人陌生人他们也是才认识的。刚刚他们两人也是陌生人。

姜冬和尉迟素灵的脑海中都是混乱一片,只知道今天一整天自己都在做很荒谬的事情:竭尽全力给一个本没病的人治病。姜冬搀着妻子向门外走,正要推门时,转身道:听说陛下要巡到充州了,过了充州,就回京。充州的场子是你父亲母亲操办的,到时候你回去看看吧我们先走,就不跟你们一起了。

尉迟令拢了拢带血的袖子,敬道:长家族脸面的事情,我自会带明霜瞧瞧的。

其实,不消姜冬说,尉迟令也打算去趟充州。

姜冬最后再看了看女儿和尉迟令,摆手免了他们的礼数,让他们不用送,自己扶妻子出了园子,坐上马车回充州。

方才尉迟令关门的时候,云离没撤手,两根指头被门压出了血珠。他看着手,直到血珠凝结了,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在这个过程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。也没什么大事,回忆起来,不过是姜冬夫妇走了、园子里几个伤重的死了、留滞的巫师们被要求做场法事超度亡灵,而那敷衍了事的法师催人昏昏欲睡。

云离也昏昏欲睡。

身后的房间里传出亲昵的声音,那声音像鬼叫。云离清醒过来,心下恶心,嗓子一甜,呕出了一口血。

今晚,这府里,几乎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做噩梦。

云离踩着棉花,向苏瞳的园子走。于博笙从黑暗里走出来,悄无声息地跟上,送云离到了园子,看门里走出一个少年。少年显是等待多时了,于博笙见他的神色慌而不乱,放了心,于是返回复命。

罗榕把没了骨头的云离领回床上,正拿了干净衣服来给他换,却见人没了。他依着直觉出去,果然看到云离在园子外找结界。云离用观清镜替代破剑,但镜子里什么都没有,一扇门都没有。他不甘心,凭记忆找了个大概的位置,变换着角度推门;别说门,照他现在的气力,空气都推不动。况且没有门。

云离抬起头:苏瞳呢?

因为云离的脸色,罗榕一直不敢打听苏公子在哪,不料云离反倒先开口问他。

云离:他没回来过?

罗榕小心道:苏公子他,不是和尉迟大人在一起吗?他本觉得自己够委婉了,不想云离突然激动起来,扬手要摔镜子。罗榕吓了一跳,止住他,推他回屋歇着。罗榕今天下午在这儿哪儿都没去,听见看见了许多异事,大冬天劈向皇宫的闪电就是一例;他心中满是困惑,但目前看来,他一句话都问不得,问了,云离就要吃人。尤其问不得苏瞳。

云离身上埋着雷,罗榕自觉噤声,不去点火。

我去烧点热水,云公子你洗洗脸洗洗手。怀着不好的预感,罗榕提起灯,预备去灶房生火,哦,对,床上有干净的衣服。

罗榕。

唔?

苏瞳死了。你觉得尉迟令会把他藏在哪?

罗榕畔到门槛,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,灯都摔熄了。他爬起来,身上疼,但不敢点灯看伤口,怕光亮照出云离的脸。他收回伸出去的那只脚,在门槛上坐下,手颤抖着轻轻揉腰。云离幽幽道:附近没有河,时间又不够他挖一个墓穴他肯定是把人藏起来了。如果是你,会把人藏在哪儿?

背后风大,罗榕把门拉来关好。一个思维正常的人,应该是不会回答云离的问题的,但他突然相信了什么事实似的,鬼使神差道:云公子觉得,对方是一时失手,还是蓄谋已久?

罗榕道:若是蓄谋,那凶手肯定早就想好了处理尸体的方法,事前或许已经挖好了土穴,也找好了转移尸体的人。他不愿意把苏公子和尉迟令匹配进去,似乎只要不说具体的人,那他就是在分析一个话本中的假想,而非推论现实,那么现实中便没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,对方不会把人葬在引人注目的地方,他挖的土坑,一定在每天都有新人进去的乱葬岗。

云离:我换身衣服。

嗯?

罗榕还没反应过来云离的意思,只听黑暗中窸窸窣窣响了一阵,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。那轮廓十分漂亮,罗榕盯了好久,惊觉自己脸上发烫,连忙别过头闭上了眼睛。再睁眼时,云离换好了衣服,推门出去。

罗榕惊道:这么晚了,云公子还要去哪?几个乱葬岗都在京外,又不是走几步路都到得了的再说,再说天这么黑,要怎么找人?他突然意识到,自己这么劝,无异于在内心深处相信了云离的话,忽而鼻尖一酸,眼眶便火辣辣地疼起来。他赶紧拉住云离的手,只觉摸到了冰,打了个寒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