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(2 / 2)

清观魇影记 影小匣 5803 字 2019-08-05

第一个人嗤道:我是说心情!我这心情都被小崽子们坏透啦!

这倒是还读书的呢,瞧他们那书读得那帮人踩着股酸臭气登上了天,用鼻孔看人,我就在这儿,当着大家的面咒他们,指望他们哪天栽下来死球算了!许真见那人用食指指地,指尖上有种把地板捅破的狠劲,他看不起我们平常人,等他们在码得天高的酸书臭书上失了脚,看有没有谁接他们一把!

邻桌不少人哄笑着应和,但也有不甚赞同的:哎哎哎,仁兄,这话过了哈。酸臭的是他们,不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书呃,讲一句不好听的话,咱们一个二个卖力气的,在评书方面还真比不过人家那些

他说前半段时,还有好些人点头,后半段话就没人容他说完了。

咒人那个大声道:你行了吧,别个说我们都是没脑子的蠢蛋,你还装圣人?!较之他,对方显得软弱些,避而不语了。

静了一阵,又有人道:要我说,他们嚼的书和我们听的簿子根本就是两码事,根本没法比,何来高下之分话说回来,砸牌子是他们不对,不过可是我们先动手的他的视线不由飘向第一个动手的人,尽管停留得不久,被他瞟的那个顿时不乐意了:瞄什么瞄呢?!我先动手?你看清楚了吗?我就轻轻点了一下那崽子,哪知道他禁不得一点儿风,竟然倒了!

这时,茶馆老板和伙计们清理完了桌椅,开始合力把一块扑倒的木板架起来。徐真看到木板上刻有大字,字道:十年握寒剑,一朝名万载。传说抔土下,大师才不埋。

徐真暂时擅自撇下送信一事,拍了一个人肩膀问道:这到底怎么了?

那人打量他,用自嘲的口吻套话道:看你文质彬彬的,读闲书不?

徐真只是个被均瑶雇来接引云珏来客的,平素浸在书院中不免沾了点书香而已;不想这阵子那丝书香因为对方敏感的嗅觉浓重了几分。徐真思索着,现下不能触这些人的引火线,便道:读的。这仿佛是划分敌我的标准,对方警惕的神色立时松了几分,将事情的精油仔仔细细说了。

原来,少年书生和听书人的争执起于茶馆老板立起来的那块牌子。今早,几名镇上的书生结伴出游,途径馨韵茶馆,见得门口木牌上的二十个刻字。书生们习惯性把那种格律的文字当作诗句品读,读来觉得此诗不佳,于是进了茶馆问老板此句是何人所做、所吟何人?

老板谦道句子乃鄙人所作,但不足称诗,又说这二十个字赞的是一明月白易的作者。老板张出牌子,意在吸引听书的茶客,以示今天即将开讲的说书内容。

不料那几个书生十分较真,齐道白易浅薄,当不得大师一称;口上辩论还不够,少年们硬要茶馆老板把牌子撤去。老板怎会答应,挥手要伙计送客;两方都坚持不让,又不知是哪一边的言语先重了些、动作先粗了些,小小的争论渐渐迅速演化成了拳脚相向、砸桌子踹椅子。

少年书生的体力哪比得上茶馆伙计,加之几个茶客也参与了进来,几个书生很快被攘了出去。众人念着那些书生年纪尚小,没下狠手,然不经日晒雨淋的细胳膊细腿们着实脆弱,有几个书生受了皮肉伤。不只江湖人士,书生们也讲兄弟义气,稍冲的两个少年见同窗流血,刹时抛却邹邹文质,隔着门扇把老板伙计连着茶客骂入了猪猡之类。

之后便是许真看到的景象了。

说完,叙述者抄着手臂连叹三声。

许真问:那白易是何许人?

那人道:《玄行记》你总该知道吧?

《玄行记》是流传民间的鬼怪志,人说是一失意书生所写,多闻于市井百姓之口。徐真听说过这志怪集子的名字,点头恍然道:原来白易是这书的作者。对方道:是了。白易是海州人,前不久海州传言过来说他死了。白易孤家寡人一个,街坊邻里出钱给他凑齐了个葬礼。翻检他遗物的时候,人们找到了他记事的簿子,才晓得他在第三次科举不中后,游遍了夏国五州;《玄行记》当中的内容并非他凭空捏造,而是他收集整理的各地世代传说的合集。

根据白易的记事簿,《玄行记》写了十年。十年间他箪食豆羹,破屋漏室,形影相吊,雕冷墨为奇文。

徐真道:那几个书生对他何以那般不屑?

对方奇怪地笑笑:他们说白易用语俗鄙,什么不辞也。还说还说哎,算了,我也背不全他们的话。

徐真忽地想起了正事:说是今天云离君云公子来说书?

对啊。

徐真没时间觉得奇怪,道:云公子他人呢?

唔?他不在了?咦,他本来来了的啊

徐真:云公子怎会来说书?对方耸肩道:我们只知道自己是冲着云公子的名号来的,至于云公子他为什么要来,我就不知道了。这时,邻桌有人插话道:反正不是云公子自己来的,是茶馆老板请他来的。云公子是修竹名人,我看老板请动他,花了不少钱。

反驳声:胡说八道。云公子是什么人,哪是花钱就能请来的。

你也别把他抬得太高。四年前救修竹大旱,归根是他仙门师父的功劳。他师父闭关不出,才派了徒弟来;我猜他祈雨少不了法器,而那法器必定是师父借给他用的。

还有人乘着这话道:对了,说不定他真的缺钱。你们想想看哈,云珏书院虽然挂着他的名字,但这些年其中事务都是由那位叫均瑶的仙门姑娘操办。四年来云公子去了不知哪里,实则和云珏没多大关系,云珏赚的银两没准半分都归不了他。

呵,这话也有理

许真虽然也不怎么了解云离,但心知这群人把话编得有些离谱了。听众人把话题绕到云离身上说了开去,许真油生掐断话头的责任感,正要说话,眼皮却猛地一跳,似乎在提醒他有人在暗中关注这边。他凭借直觉抬头向上看,不由惊得一抖。

云离坐在房梁上,众人做的说的尽收入他的目中耳中。

司命仙君倚墙托额,清浅的眸子平平静静。

茶馆伙计和少年书生不可开交之际,云离嫌插手太麻烦,又想到两拨人再怎么也闹不出人命,于是踩着破剑上房梁观战了。他等茶馆老板清理场面,本来等得快睡着了,听人在讨论自己,顿觉有趣,睡意全无。

应邀说书,一半是因为他对《玄行记》一书兴趣颇浓,毕竟他还把它列入好书书目给苏瞳推荐过。

另一半是为了苏瞳。

云离还有心思再听下去,可他此时和莫名出现的许真四目相撞,读出了对方眼中的一丝焦急,便借着破剑的缓冲跳下房梁。

落地声响过,茶馆鸦雀无声。

谈论云离的那几个握拳拢嘴以掩饰尴尬,把头偏到旁边,喝茶去了。

许真谢天谢地似的上前递信,低声道:充州尉迟家来的。

逐句读过,云离的表情变化剧烈。

不仅仅是许真,大概其他人也没有见过云离如此不加掩盖的情绪波动,包括把他带大的幕遮。云离一张清俊的脸不啻被磨轮碾过,失了仙君的洒脱,变成在负重行走的凡人的脸。云离原本不会计较那些茶客说的话,但这时他一手绿光无处可甩,于是粗鲁地拨开那些人坐的椅子,好歹消解了点闷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