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(1 / 2)

清观魇影记 影小匣 5862 字 2019-08-05

安桐:簿子写不好,是你没本事,要敢再动我,小心我告你,问我要告谁,天上有云离。

众人沉默。

安大公子吐出的一串打油诗节奏的语言把人们怔住了,慢慢回过神后,有人憋着笑喘不过气,有人愣愣地小声念,有人干脆原地不动。萧信的学生同时停下来,用同一个姿势同一个表情扭头看他,还要用意念逼回鸡皮疙瘩。

萧信拂着头上的黑线道:苏容兄你这是在做什么?

教大家拜司命小仙。

准确说来,是教大家恐吓司命小仙。

随水镇近来没有传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,却遭到瘟疫的侵袭,定然是上头的司命小仙在摆戏,好博取各路恶趣味小仙的眼球,提高自己的名气。如果要看人世悲凄戏的神仙看够了,司命小仙自会收手,但那时候恐怕随水镇都没剩几个活口了。随水镇地方不大,鬼魂的怨念不够传到更高级别神仙那里,要抑制瘟疫,最好的办法就是呼告司命君,让他来管管这帮司命小仙的违规行为。

这新任的司命君,便是安桐口中的云离了。

安桐就是要大家告诉司命小仙,我们是懂你们的人,给你们个机会自己收手,否则我们请司命君来削你们。

安桐道:念哦,要大声。

众人清了清嗓子,表情丰富地念那段另类的话。

安桐道:反复念几次,越大声越好。

三十多个人在清幽的白隐寺附近高声念诵,自然会引来白隐寺里面的僧人。遥遥有几个和尚正走过来,安桐看见了他们,心道念这几遍也差不多了,便让大家停住。他正要再交代几句后话,余光里一阵刺痛,望过去,竟见宋婵扶着安曹氏向这边走了过来。

安桐向萧信道:达雅,我要避一避。

避一避?萧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也见到了安夫人。

你让大家回去后,召集没有患病的人,像刚才那样照做,患了病的,一定要请医师治疗,不能再让那三个巫师捣乱。

苏容兄

达雅,不要说我来过。

安桐走得有点仓皇,不过在萧信学生家人们眼中,安大公子的背影还是超然脱俗的。

众人道:萧先生,安大公子这是去哪?

萧信道:给各位上香。

安桐从不算路的小路绕道走,直到确认母亲和宋婵看不见自己,才放缓了脚步。下山前,他回望了一番白隐寺的主寺庙;这个时候已经有稀稀落落的其他香客了。

他突然想到,那些随水人要是被问起,难保不会说出他来过,不免有些头疼。

扶额之际,耳边传来一个声音:苏瞳?

下意识回头,迎面走来一位老者,恰是刚才那位盘膝冥想的老方丈主元。

安桐道:主元方丈。

主元又喊了一声苏瞳。

安桐笑道:方丈也和俗世的人一样抬举安某吗?不过别人都只是冠我以苏宰相再世的虚名,方丈却直接以苏宰相的名字叫我。

主元方丈道:安公子到木屋跟前的时候,老衲就觉得,安公子和苏瞳很像。

安桐道:我自小在父亲的教导下,受苏宰相事迹的浸润,难免在某些方面有效仿他的痕迹。

安公子怎会知道司命小仙的事情?

野史趣闻里有这方面的记载,只是旁人不信,安某信了而已。

方丈道:老衲想请安公子喝杯茶。

第三章

茶叶根根直立,像浮萍一样在水面上缓缓打转,状如竹针的叶片颜色浅淡,染出来的水色更浅,偏向初春新叶的鹅黄色。品一口,压住舌根吸一丝气,唇齿留香、回甘。茶叶的形状正如主元方丈那么瘦矍,味道倒不似他本人的生活那样清苦。

安桐回想着,二十多年前,自己常常在这间木屋里泡茶,泡的就是蜀州特产竹叶青。

木屋里的东西都原原本本地摆在原处,一张桌子一把椅子,一张蒲团,一口炼药的炉子。

主元道:安公子信轮回一说吗?

安桐没有多想,信。

安公子的才华和昔日的苏瞳一般无二,性格气质,也有八|九分相像。

安桐心道,上一世,他是古稀之年才到白隐寺隐居修行,主元方丈和那个年纪的自己相处最多,现在说他性格气质像苏瞳,不是说他有几分老头的特点吗。不过,转念一想,方丈其实是把他说年轻了,按心理年龄来算,他都一百零四岁的高龄了。

安桐道:我从小读苏宰相读过的书,习苏宰相体悟、编写的心法,苏宰相的形象内化于心后,自然就在方方面面外化于行了。不知在安某身上看到了哪点,觉得像苏宰相?

主元道:整个人。

安桐笑笑,喝了一口茶。

主元道:苏瞳虽位居宰相,但一生清廉甚至清贫,七十岁上表致仕,皇帝念及他对先皇的功劳、体恤他的生活,让他担任名义上的寺庙管理人以领取俸禄,是以苏宰相来到白隐寺,断绝俗世往来,自号璃金居士,在此度过余生。他住的,就是这木屋,品的,就是安公子手里的茶。

安桐道:苏宰相在这段时间里留下了诸多手稿,关于体悟、炼丹、修行,还有不少诗词,都是方丈您整理出版的,因此安某才有幸对苏宰相了解得较为透彻。

主元轻轻拈眉:璃金居士言道:无事以当贵,早寝以当富,晚食以当肉,安步以当车。这四句就是苏瞳晚年的全部生活写照了。

安桐莞尔:他借用了东坡先生化用颜斶的话,可能他们姓苏的都喜欢这样。

主元道:苏瞳加的一句,安公子可知?

安桐垂下眼睫,掩盖住眸子里不太稳定的光亮。

主元不等他回答,道:无扰以当情。老衲并未将这一句纳进任何集子里。

安桐抬起头:没有外界的搅扰,乐山乐水,是别样的闲情雅致,应是这个意思。

主元并未正面肯定或否定,而是道:苏瞳在白隐寺的时日里,创作了多篇缠绵悱恻的情诗。

安桐拈来一句:朝雪暮冰丸香冷,琴笛悠远命何卜。君含笑,古时弦微拨,舞若飞翼。吟罢,他转了转茶杯:苏宰相一生未娶,却写下了很多情诗,这也是小街巷弄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。怎么,主元方丈也对这些红尘虚影感兴趣吗?

老衲只是要安公子从另一个方面体会那句话的意思。

情字着手?

正是。

安桐道:换一个角度,无非是情谊,情愫,情思,情爱。

主元道安公子正解。

哪一个?

哪一个都是。

主元道:白隐寺十年,苏瞳并不是孤身一人,而是有一个人常伴身侧。安公子记得吗?

安桐道:完全不知道的事,何谓记得?他的手下意识发力,握紧茶杯,指尖发青。发白。

主元方丈长叹一声:苏瞳,你如果真的不记得,也罢了,要是记得,又何苦回这白隐寺平添愁绪,却还要装成另外一个人呢?佛家讲究凡事如露如电,但你并不是一个真正看透的人,想要忘记却忘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