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意志力顽强，还可以保持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素养。工作没有出差错。

一周的时间慢慢悠悠过去，十一假期也在忙碌的工作中结束。

离他去德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。

这天上午，伍飘飘按部就班的跟着郑安成查房。

谁知道刚一进病房，就见一堆人围着个病人，各个神情严肃。

晏旸也在场，他站在床脚，情绪看起来很平稳，只是给人的感觉比以往更冷。身边的何子馨，倒是满脸涨红，看着像是气哭了。

“你既然知道，为什么要刻意隐瞒？！你存的什么心？！啊？！”林江突然气愤地嚷嚷起来。

郑安成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，赶紧上期问道：“怎么了这是？”

“他是HIV携带者！而且刚才还企图蒙混过关，不告诉我们！”林江愤愤地说着，努力做了个深呼吸，使劲控制着自己想骂街的冲动。

跟着他大哼一声，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，全倒了出来。

这个病人是何子馨的朋友，颅内恶性肿瘤，昨天上午入院。护士当时按要求抽血，他故意推说冷，不舒服。护士顾及何子馨的面子，没办法只好安排他下午抽。结果今天早上得知检验结果不出来，不能手术之后，立刻开始软硬兼施，各种演戏。所有借口说了一个遍，非得要求今天必须做。

林江察觉出不对劲，又回想起他的大便样本是黑色的，立刻打电话催检验科加快传染四项的检查。刚刚那边的同事打来电话，确认HIV呈阳性。

他质问的时候，对方倒是一脸坦然，“是啊，我得了艾滋病。”气得他差点吐血，立即通知师傅跟何子馨过来。

这台手术本来是晏旸主刀，何子馨一助，他二助。现在这种情况，没有一个人不愤怒。

“直接送走！”郑安成圆眼一瞪，根本不想废话。之前才被医闹过，最烦这种自私自利的患者。

“我同意！”林江举双手赞成。

何子馨不吭声，心里也同意这么做。她是又自责，又气愤。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朋友坑。本来就是朋友的朋友，卖个人情而已。结果竟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！

伍飘飘悄悄去看晏旸，发现他非常平静，看了一会儿病人，突然问他：“吴先生，在患者HIV呈阳性的情况下，手术风险会大幅度提高。神经恢复能力差，甚至不会恢复，感染风险也极高。这个你明白么？”

“……明白。”吴文华做好了被扔出去的准备，压根儿没想到会被这么问话。

“那好。把所有文件拿过来，后果一字一句念给他听。”晏旸说完，看了眼周围，扫过伍飘飘，转回来问患者：“家属呢？”

“我姐去厕所了，爸妈出去买饭了。”

“待会儿听完还敢做手术的话，你跟家属就在上面签字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

“禁食禁饮知道吧？”

“知道知道，我没吃没喝。”吴文华激动地泪都出来了。要不是被拒绝怕了，他也不想隐瞒。传染病院没有人能做他这种大手术，全家人求爷爷告奶奶才来到燕医。

晏旸点了下头，看了眼林江跟何子馨，“约感染科会诊。”

林江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，何子馨看着晏旸欲言又止，心里恨透了。她不想做这个手术！

郑安成在一旁听着叹了口气，忍不住提醒：“做好防护。”

晏旸颔首，看了眼他身边的伍飘飘。

伍飘飘猛地对上他的视线，顿时有些慌乱，好在他没有多停留，就转身跟刘护士交代着一些细节。

接着他们大部队一一离开，病房顿时恢复安静。

两人间的病房，另一位是郑安成的病人。她五十多岁，包着个脑袋，看着吴文华，满脸的鄙视，身子本能地远离对方。

“小伙子，人不好这么不要脸的。”大姐忍不住开口。

吴文华的脸红白交接，小声辩解道：“我本来想做手术的时候说的。”

“呲！”一声鄙视的嫌弃，意思不言而喻。

吴文华低着脑袋不吭声。

郑安成叹气，开始查房。

伍飘飘站在他身后，有样学样。心里却忍不住担心晏旸。

郑安成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，在检查完病人之后，灌了几口水，开始跟她讲课。

“知道他要承担多大风险吗？”

“……大概知道。”

郑安成点点头，突然没了老师的架子，“我半年做过一例。本来不想做，可我一看老教授都上了，这还能退缩吗？”

他摇摇头，“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。说真的，打开他脑子的时候，我人都是懵的。紧张，是真紧张。就跟走钢丝似的，气儿都不敢喘。跟你上次看见晏旸的大出血手术不一样，完全不一样的紧张。静悄悄，特别渗人。”

他说着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，“那次手术算顺利的，可下了台我腿都软了，衣服更别提了，那个汗呐，时间再长一点儿，我就得重新去换防护服。……我有个小师弟，挺胖的一个小伙子。特别爱笑。”

他叹了口气，“给感染了。他那个病人还在潜伏期，测都测不出来。你说倒霉不倒霉。好好的一个孩子，为了学医吃了那么多苦。人生都给毁了。唉……”

伍飘飘被他说的心越来越重，整个人都开始焦虑。

之前老师说过，外科医生做手术的时候，被割到手是家常便饭。不管戴几层手套，手术刀削铁如泥，瞬间就能轻松划破。更不要说当切开病人之后，还要面对他所有的体|液。一个不小心，进入眼睛的话，后果不堪设想。面对HIV和多重耐药菌，根本没有绝对安全的防范措施。

“帮他们做手术，真的就跟去充满食人鱼的池子里游泳一样，都是没准儿的事。”郑安成突然发出感慨。

伍飘飘有点慌乱，脸色也不禁泛白。

郑安成发现了，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小姑娘了，于是赶紧补充道：“那小子算上这一例，已经做过十七例了。他有分寸的，你不用太担心。”

“……”伍飘飘沉默着，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宽慰的作用，整颗心一直提着。

第27章

经过跟感染科的会诊之后，病人在傍晚时分被推进了手术室。

晏旸进去的时候，伍飘飘还在做着郑安成安排的理论小考。

一个半月的轮转期，眼看就要结束了。这个时候明明是该担心能不能顺利出科，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。

就连下班回去的路上，也一直心不在焉的。

手术预计会进行十个小时左右。现在开始的话，等结束就天亮了。虽然通宵手术很正常，甚至还有医生特别喜欢在凌晨开刀，可万一状态没有白天好，出现失误的话怎么办。

她胡思乱想中过了一夜，翻来覆去都是手术现在进展到哪里了，还顺利吗？

早上更是天色刚一亮，就立刻飞奔去医院了。

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出来了，夜班的人还在打盹，她一到神外就直奔晏旸的办公室。

办公室的门虚掩着，她来到跟前，刚准备敲响，发现里面还有别人。

是何子馨。她在哭，边哭还边解释着些什么。

晏旸站在一旁整理着文件，没有说话。他放好东西，刚要坐进椅子，一抬眼看见了门外的伍飘飘。

神色顿时温柔起来，正要朝她走过去，却一把被人抱住了。

何子馨哭着扑进他怀里，把人搂得死死的。

伍飘飘愕然，顿时一股热气涌上脸颊，整个人条件发射般地拔腿就走。

晏旸受到的震惊不比她小，几乎立刻就推开了何子馨，没停留半秒就追出去了。

伍飘飘越走越慌，心砰砰乱跳。她也不知道怎么了，各种情绪绕在胸口，复杂得一团糟。有无意间看到别人隐私的尴尬，有对他为什么会被人抱住的不舒服，还有对他一切安好的欣慰。

“过来。”胳膊突然间被攥住，她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带进了楼梯间。

这个时间段的楼梯间，空无一人。

晏旸把伍飘飘堵在墙边，没有逼近，却也没有松手。

“你误会了。”他说。

她低着头，轻轻点了一下。知道，刚才什么都看见了。

“那你跑什么？”他松了口气。

她不说话，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晃了一下胳膊，示意他放开手。

“把头抬起来。”他没有理会，反而用另一只手去托她的下巴。

她下意识地往后躲，却也终于把脸仰起来了。

晏旸看着她，发现黑眼圈很重，皮肤越白就越明显。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，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更加温柔。

“我没事，手术一切顺利。”他轻声告诉她。

她“嗯”了一声，避开他的视线。

“我明天走。”他提醒道。

伍飘飘一顿，点点头。明天晚上的飞机，他前天在微信里说过。

她没有回复，但这并不妨碍他每天发信息给她。有时候是一句下班时间，有时候是提醒她加衣服。

心里酸酸的，好难受。即使刻意不去想这些，却还是得面对。

“还没吃早饭吧。”晏旸转了话锋，拉着她走出楼梯间。再继续跟她这么呆下去，看着她这副神情，他很可能会冲动。

“你先放开我。”伍飘飘挣脱着他的大手，浑身不自在。虽然这会儿还没有什么人，可还是不行啊。

“跟我去吃早餐。”他驻足，垂首看她。意思很明确，一起吃饭就放开你。

“……”伍飘飘点点头，看他的手。

晏旸松开，让她先去停车场等自己。

其实去食堂最快，吃完早餐，也不耽误她上班。可她脸皮太薄，一定会各种别扭。再说那地方也不适合说话，他想跟她单独待一会儿。

于是，他又把她拉到了早茶店。二楼，小包间。点了她喜欢吃的虾饺，烧麦，凤爪，还附带一份椰汁糕。

点心很快上桌，伍飘飘五味杂陈。觉得自己每分每秒都在跟本能作斗争。她喜欢他，想跟他在一起，非常想。可是她不能。

“快吃。”他夹了虾饺到她盘子里。

她看着晶莹剔透虾饺，食欲没有打开，鼻子突然酸了。以后，恐怕就吃不到了。

至少半年看不见他的人，听不见他的声音，闻不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香皂跟薄荷的味道了。

她深吸口气，让自己清醒清醒，“谢谢。”哑声说完，开始动筷子。

晏旸看着她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。她这会儿特别像一只受了伤，又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猫，让他只想好好把人搂进怀里安抚。

可他不能。因为她一定会炸毛，然后伸出爪子挠他。

还是先喂饱她再说。

两人相安无事地吃着早饭。

晏旸已经放慢速度了，可照样比她吃得快。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咬下虾饺，乖巧地吃着。不知道女孩子吃东西都这样，还是就她特别可爱。

想起以后要有一段时间看不见她这样，心里又开始觉得不爽。

进修名额什么时候下来不行，非要这个节骨眼上下来。即使是他一直渴望的机会，也还是觉得搓火。

“你不要一直看我。”她轻声开口，虽然没有跟他对视，可余光也是有用的，他不要太过分了。

晏旸笑了，“明天就看不到了。”

伍飘飘被他说得一窒，忍不住把视线挪到他身上。

“肯看我了？”他笑得很好看，有点温柔，又有点纵容。

她有些窘，却也没有在故意躲闪。就像他说的，明天就看不到了。

“做我女朋友。”他收敛笑意，突然告白。

伍飘飘脑袋一嗡，心狂跳。

“……不要。”她艰难地回应着，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。

晏旸置若罔闻，还替她倒了杯热茶，“你听我说完。”他放下茶壶，侧身，让她整个人面对他。

“我知道你担心什么。”他神情认真，望着她的眼神在发光，发亮，他说：“你也知道我不在乎。我是医生，你以后也会成为一名医生。医生的本质工作，就是在各种危机中做下判断，做出选择。”

他握住她的手，“我们每天都在各种概率中游走，不断地作出取舍。就像这个手术，虽然一切顺利，但我不能说自己没有感染的风险。你是普通人的三到五倍，也就是百分之一里的三到五倍。我这个，是百分之五十，甚至更高。”

“……不是这么算的。”她抽出自己的手，小声抵抗着。

他由着她，嘴上却说：“就是这么算的，我数学很好。”

“……我数学才好。”她低声反驳。

他笑了，手又痒了，想拍拍她的后脑勺。

伍飘飘望着他，情绪超级复杂。心好软，却必须抵抗到底。明明很喜欢，却不能喜欢。

晏旸把她所有的挣扎都看在眼里，心疼她，也想叫醒她，“你会因为我有感染HIV的几率，就不喜欢我么？”

“……”

她红了脸，也红了眼。

他说出了她的心思，也问到了根源。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。喜欢就是喜欢，不会因为你有没有危险，会不会染病，就少喜欢你哪怕是一点点。

她哑口无言，感受到心理的防线摇摇欲坠。

“不会，对么？今天是HIV，明天不知道是什么。可不管它是什么，都不妨碍我今天好好地活着。好好吃饭，好好睡觉，好好喜欢一个人。”

他说得温柔，她听得恍惚。

“明白么？”他问。

她明白，但就是没办法说出口。

“你好好想想。”他知道转变观念需要时间，根本不奢望她现在就能想明白。他把茶杯推到她面前，“喝点水。”

她看着他，握住茶杯，低头望望茶，跟着端起来喝了一口。

他轻轻地笑了，带着点温柔，又带着点满足。

她的眼里也染上一抹笑，很轻微，却足以被他发现。

第28章

出科小结这两天就需要上交。

伍飘飘心不在焉地坐在电脑面前，没写出几个字。

晏旸今天就要走了。

晚上八点的飞机，燕城飞德国汉诺威，中途需要在阿姆斯特丹转机一个半小时。全程17个小时40分钟。

昨天两人吃完早饭，她回去上班，他回家睡觉。等她晚上回到家，他那边还黑着灯。倒是半夜收到他的微信，说刚醒。她那时候已经睡着了，今天早上才看见。

他还说今天就不去医院了，要回趟家。

她猜想是他爷爷或者母亲家。她想回复，又不知道发什么内容好。处在一个尴尬的状态里面，跟自己较劲。

一上午都在病房里查房，这会儿是午饭时间，可她没什么胃口。本来打算写出科小结的，可惜有点高估自己，注意力根本没办法集中。尤其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。

她忍不住摸出手机，调出微信对话框，第无数次地翻看着他发的信息。

回什么好呢？注意安全？一路顺风？还是，到了告诉我一声？

不行不行，太……暧昧？

正纠结着呢，一条消息突然蹦了出来。

晏旸：先吃饭。

啊？

她纳闷。一份排骨饭突然映入眼帘。

“我师父叫的餐，让你按时吃饭。”林江放下外卖，偷笑着走了。

“……谢谢。”伍飘飘慢半拍地道谢。

忍不住环顾四周，根本没有他的人影。

她瞅回排骨饭，用手摸摸，好烫。跟她的脸一样。打开盒子，排骨和米饭的香味扑面而来。还是不怎么饿，却不由自主地去拿筷子。

撕掉纸质包装，木质筷子现身，她盯着看，突然有些分神。想起上一次他送饭给她吃的情景。

那个时候她手受着伤，明明只是小伤，他却帮她把筷子拆开了，而她还傻乎乎的以为排骨饭是食堂的。

伍飘飘放下筷子，拿起手机。鼻子酸酸的，心脏像被人揪住狠狠地拧了一把。

指尖在屏幕上敲动着，她飞速打出一行字。

[你吃过了吗？]点击发送，心砰砰乱跳。他……能明白吗？

[吃了。]

消息瞬间蹦出来，吓了她一跳。慌乱地抓抓头发，看着光标在输入框里跳动，突然好焦虑。

怎么办？接下来说什么啊？直接说？不行不行。……太那什么了。

半晌，她没出息地憋出几个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