伍飘飘听得傻乎乎。等他人走了，她还在思考。是有点不对劲，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对劲。毕竟都说的通。

晏旸走出办公室，立刻跑向电梯。学术研讨会在研究院举行，下午两点开始。不至于迟到，但时间多少有点紧。他讨厌不守时的人，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犯这种错。

所以燕医的姑娘们，第一次见到了飞奔的晏医生。

好帅啊，神经外科的姑娘们心想。

好帅啊，一楼大厅的姑娘们附和。

神经外科学术研讨会，每月都会开一次。

天南海北的神外大佬们聚在一起，谈论一下最近备受关注的病例。这种场合晏旸几乎从不参加。他习惯高效了，与其这么坐着慢悠悠地探讨，更喜欢直接看文献。除了更直观清晰之外，还能避免无效社交。例如，你这个月给XX做了手术？厉害啊，御医。XX升官了啊？你家老爷子怎么样了？身体还硬朗吧。

顾昌平昨天出差前，特地叮嘱要他与会，所以这会儿晏旸才会坐在会议室里，看着前方老教授慢吞吞地鼓捣PPT。

他喝了口水，拿出手机，翻到伍飘飘的朋友圈，第三次开刷。

以前没觉得朋友圈有什么好。他自己从来不发任何东西，对别人的那些生活趣事也没兴趣，但此时此刻，他必须说，朋友圈是个好东西。

她爱吃辣，却喜欢吃排骨饭。习惯喝热水，没见她喝过什么奶茶，总带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杯，似乎也挺爱穿那种宽松的，看上去料子很软的裤子。很喜欢笑，凡是露脸的照片，就没有一张是没笑容的。

任谁看到这张她跟那个荒院子的合影，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命运比较坎坷的姑娘。她笑得太幸福了，配的文字也很正能量：终于有院子了，好快乐！

她很坚强，也很乐观。明明没再见她哭过，可他记住的，还是那个暴雨里哭得可怜兮兮的姑娘。

一开始，真的只是不忍心。虽然他接受的教育里没有袖手旁观，可那也只是针对人命。至于其他，不是他感兴趣的范畴。

但偏偏那天，恻隐之心犯了。甚至夜里睡觉的时候，脑子还反反复复出现她抬头的画面。

小鹿似的眼睛，哭得特别可怜。

以至于后来每次看见她，就会忍不住想帮她。其他的，是真没多想。

那是什么时候多想了呢？

大概是那天做完手术，她来送资料，发现何子馨递的那碗粥时，他突然意识到他不想让她误会。

误会什么，显而易见。他跟着明白过来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心，只是单纯想帮人家小姑娘。应该是第一眼就有好感了，不然也不会多管闲事。

“晏老最近怎么样？”协会副主席张教授的声音打断了晏旸。

他收起手机，回应道：“还不错。”

“我们这几个准备下礼拜去看看怹，老爷子最近还沉迷花草吧？”

“是。”晏旸笑了。

张教授拍拍他的肩膀，很是欣慰：“那就好，我知道该送什么了。裘老最近身体也还行？”

“奶奶身体不错。”

“好，这我就放心了。”张教授点点头，看着晏旸满脸老父亲似的满足，“你那个实验项目批了没？”

“批了。”

“那就行，好好干。”张教授再次点头，满脸的欣慰。

晏旸低头喝了口水，想着怎么打断张教授接下来的回忆录。

“你啊，长得可真像你父亲。”

果不其然，该来的还是来了。

晏旸面无表情地坐着，耳朵有点痒。

无非还是那套他听了无数遍的，当年的神外三剑客的故事。他父亲，张教授还有顾昌平。三人同窗兼同事，后来一个英年早逝，一个离开燕医，一个继续蹲守。感情如何深厚，交情如何过命。

“幸好还有你啊孩子……”张教授很是动情，试图去握晏旸的手，被他佯装拨头发躲过去了，不过这不妨碍教授继续：“你比我们强啊，孩子，行事作风不像你父亲，像你爷爷。”

晏旸礼貌性地扬扬唇角。

张教授点点头，吐完心事，畅快许多。一抹脸，又恢复了平日的威风。

两人这边结束，前方老教授也步入了正题。跟着晏旸的一下午，就在探讨病例中度过。

第14章

结束时，晏旸掏出手机准备微信通知伍飘飘。结果打开一看，上面有她发来的消息。

飘飘：晏老师，我今天下班早，就先自己走了，你忙吧。非常感谢~[微笑]

时间显示是一个小时前，她应该已经到家了。

晏旸一边收拾东西往外走，一边陷入沉思。追姑娘这种事，按说应该不难，但出乎意料的有点不顺手。他调出对话框，对她说：我刚结束。

那边好大一会儿才回复：我请你吃饭可以吗？

他笑了，发送：你等着我就行。跟着关上车门，发动车子。

飘飘：喜欢寿司吗？我点外卖。

晏旸开着车不方便输入，直接点了语音。

伍飘飘听着这句“可以”，没来由的有点紧张。他的声音是真好听。有点低，不沉闷，也不沙哑，反正很悦耳。她趴在书桌上胡思乱想，觉得待会儿人家帮忙种花，怎么也得请吃顿饭。上次就已经很失礼了，这次可不能再这样了。

她又问他：有什么忌口的吗？

他还是语音：没有。

飘飘：好的。

收回手机页面，她对着外卖软件下了单。这附近的店家不是很多，寿司店有点远，所以晏旸比晚饭先到了。

他明显换了衣服，T恤配运动长裤，脚上穿着工靴，一只手提着工具箱，另一只手拿着铁锹。

伍飘飘上前帮忙接工具箱，他不让她碰，两步走到院子里，放下所有的东西。

伍飘飘站在那，小声说：“不好意思啊，外卖还没到，可能还要十几分钟，你饿的话先吃点巧克力？”她说着，从兜里掏出为防止低血糖而常备的小零食。

晏旸扭头看了她一眼，笑了：“不用，我还不饿。”

哦。伍飘飘收回巧克力，不自觉地清了下喉咙，想着找点什么话说比较好。

“那个——”

“你回屋坐着，别乱走动。”晏旸像是看出了她的别扭。

伍飘飘冲他笑：“在院子里吃饭可以吗？”

屋里没有空调，怕他觉得闷热，客厅一角还都是房东放置的废弃柜子，还不如把小桌子搬出来，院子还挺凉快的，也有风。

“是那张桌子？”他指了指墙角的一张折叠木桌。

“对，就是那个。”她走过去，准备去拿旁边的凳子，又被他拦住。

“歇着。”他说。

伍飘飘收回胳膊站好，觉得自己像个听话的小学生。

晏旸好笑地看她一眼，“怎么了？”

伍飘飘摇摇头，看着他走回东墙，拿起铁锹铲土。院子很亮，她搬来前新换的灯泡，几乎把整个院子照得通明。

她一瘸一拐地跟着挪到东边，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手的。可他像是会读心术似的，根本不等开口，就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乱动。

伍飘飘讪讪地站着，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动。

他干活的时候，有种畅快感。一铁锹下去，就能铲出一大堆土，看上去毫不费力。要不是手臂上的肌肉隆起，还真以为他没用力。三两下就铲能出一个土坑，动作熟练到她吃惊的地步。

任谁看到，也想象不出这竟然是个用着显微镜对大脑做手术的医生。

一个洞挖好，第二个开始，刚铲了几下，外卖小哥就到了。

伍飘飘接过外卖放到桌上，晏旸就着院子里的水管洗完手后，入坐吃饭。

个子太高，小桌椅瞬间被他衬托得有点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。

伍飘飘看在眼里，非常不好意思，“不舒服吧？”家里连个像样点的桌子都没有。

“没事。”晏旸毫不在意，又帮她把一次性筷子拆开。

“……谢谢。”伍飘飘接过去，心脏一阵乱跳，为了掩饰不自在，胡乱找话：“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，所以都点了一些。”

“我不挑。”他说。

“好。”她点点头，不知道接什么，于是开始吃饭。

“郑医生说你表现不错。”晏旸赞赏地看着她。

“是吗？”伍飘飘羞涩地笑笑，有点不敢相信：“我每天都被骂得特别惨，还以为郑老师讨厌我呢。”

晏旸笑了，“他越骂谁，代表越看重谁。”

“啊？”她一脸心有余悸，郑老师骂起人来实在太凶了。

“对病理那块还不太熟？”

伍飘飘傻眼，觉得他知道的也太多了，她只能笑笑，老实说：“常见病太多了，我有点晕。”

“我抽空帮你补。”晏旸倒了些酱油给她。

“……太麻烦了。”

“不麻烦。”他一锤定音，看向她的眼神，很直接。

伍飘飘下意识地避开，垂眼望着自己的手。

她不傻。

也不是没被人示好过，可是……这是晏旸啊。那个被导师教授们天天挂在嘴边的天才，那个被燕医子弟在心里封了神的偶像。

不真实，人有点晕晕乎乎的。

明明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，这会儿偏偏出现在她这个小破院子里，围着个小破桌，跟她一起吃着饭，帮她种着花。以后……还要再帮她辅导功课。

心里有种东西在往外冒，她按都按不住，可又不敢去触碰，怕是虚的，更怕是真的。

“晏老师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空闲时间很多吗？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，只是觉得再这么下去会很危险，大脑一混乱，本能的脱口而出。

晏旸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，视线挪到她身上，目光逐渐深邃。

伍飘飘被看得心慌，强撑着精神，佯装无事地吃着寿司。

晏旸注视着她，不确定这是软钉子，还是她纯粹的好奇心。半晌，见她没有追问的意思，随即确认了内心的猜测。

这是在拒绝了，以一种很有礼貌的方式。

手里的筷子顿时变得有点沉，心里堵得慌。

第15章

异样的沉默开始蔓延，伍飘飘知道他懂了，心脏疯狂跳动着，再激烈一点，下一秒一定能让她晕过去。

“对不起。”她缓缓地开口，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了。

晏旸见她这样，低头笑了。有点像苦笑，又不全是。他没想到追个姑娘，追到人家跟他认错。能说什么呢？说什么都好像是在给对方增加负担。是他失误了。估算错误，过于自负。

伍飘飘假装没听到他那声笑，刻意回避着眼神。她如坐针毡，觉得自己蠢极了。就算要拒绝，也至少不要在这种正吃饭的时候开口。

她那话，明显是要拉开距离的意思。可这时候一说，饭还怎么吃？花还要不要种？她懊恼地恨不得敲自己一棍子。太不成熟了。这完全是在给人家出难题。

她本意真的不是这样，甚至，她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。就是总觉得心慌，一慌就老出错。

“我给你倒杯水吧。”她干涩地开口。

晏旸看了眼她的脚，意思很明确了，你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吧。

伍飘飘下意识地捏紧筷子，是真的不知所措。

“吃饭吧。”他低声开口，看不下去了。她这个模样，让他觉得自己特没风度，把人家一个小姑娘为难成这样。但他也不可能跟她说，不至于，真不至于，你别因为给了一个软钉子，就内疚成这样。

伍飘飘缓缓地点头，很感激他的处理方式，觉得自己好差劲。

在这种气氛下吃完饭，人家又替她种完了花时，她更加觉得自己差劲透顶。再等把人送出门，不忘对她交代注意事项的时候，她已经彻底地想把自己给拍死了。

大门关上，她靠在墙边一动不动。懊恼跟羞愧把心塞得满满的，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。

同样不好过的，还有晏旸。深更半夜，他躺在床上睡不着。忍不住回想所有的细节，不由自主地挨个儿排查着可能性。

最后，他得出结论：要么，是他太急了。要么，就是她心里有人了。

是那个叫高畅的？

他回想着那天打照面的过程，心里摇头。不可能，那人明显没有得逞。而且根据她的生活来看，也不像是有人了。所以，还是他太急了？

他松了口气，也叹出口气。

追姑娘……好像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。

次日清晨，伍飘飘早早起床，顶着黑眼圈，出门坐了一站公交到达医院。

明知道经过昨天那种失智行为，人家是肯定不会拉她一起上班了，可心里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，或许是怕尴尬吧，早早地来到医院，医生都还没换班。

她趁着空闲背了会儿书，努力驱散心里的不安。跟着大家陆陆续续上班，她也开始忙了。照旧上不了手术，被郑老师派去查房。本来一路都担心遇到晏旸会尴尬，结果他一早就有手术，少十个小时是出不来的。

伍飘飘悄悄松了口气，整个一天都专注在工作上头。忙忙碌碌的没空瞎想，感觉特别充实。

临下班前，李承泽突然在走廊拦住她。

“飘飘……”他满脸欲言又止。

“有事吗？”

“呃……那个，晏医生跟你——”

“打住，没有的事。”她一脸严肃，不想再听这些话了。她现在真的一心只想好好轮转，顺利出科。

李承泽挠挠头，面上没什么反应，心里乐开了花，“对不起啊，我也是听他们说的。”

“没事。”伍飘飘有点累，示意自己要走了。

李承泽立刻来了句：“我送你吧，你腿脚不方便。”

伍飘飘叹气，“谢谢，我没事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