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(2 / 2)

清观魇影记 影小匣 6110 字 2019-08-05

除了尉迟明霜这种天生阴阳眼的人,若非被选定为目标,平常人看不见阴府之物。高台上的人现在只能看见,那些退场的充州农人们忽然趴伏在地,痛苦万分地蠕动起来。受孟婆之命,采泪女原不会伤人,可当下被采泪女缠住的人身上,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猩红伤口。

嘉辉的脸冷得能起霜。

他的充州之行完全变味了。

甚至他在夏国五州的巡游都变味了。

嘉辉、乜沧、尉迟令和许真在僵持之中,嘉辉向尉迟令扬了扬下颌,尉迟令心觉不妥却也不敢犹豫,于是收起光绳,下到高台,调出几个京兵,前去查看那一群充州百姓的情况。京兵们都汇报说是中邪,但既然他们都看得出,尉迟令又怎会看不出,奈何采泪女在暗处,尉迟令暂也束手无策。

充州百姓数少,鬼魂数多,此刻,余下的几个采泪女径直朝嘉辉扑来。

相较许真,该死的到底不是嘉辉。

云离不好自己出手,只好迅速地在江晏眼睛上一抹,唤醒他新的视界。江晏的反应着实快,立马抽出佩剑砍中了其中一只鬼魂。采泪女们意识到自己暴露了,立刻折返,不再趟高台上的这趟混水。

趁乜沧的注意力被江晏的行动吸引了几分,许真右边空荡荡的袖子一动,密密麻麻的铁钩鱼贯而出,汇成锁链状直向嘉辉刺去。江晏持剑及时挡住铁钩,然长剑经不住强烈的冲击,马上便断裂了。江晏改为空手抵御,拽住最抹的一柄铁钩,奋力一扯,带刺的锁链倒转方向,巨蛇似的缠绕在了他的手臂上。

余力未尽,铁钩形成的锁链顺着手臂继续攀附,眨眼的功夫,江晏身上满是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血洞。

文武科的忙上来相助,可采泪女的铁钩像是有生命的猛禽,非但狠辣,还十分敏锐。铁钩一边闪避,一边找机会下手,很快便把所有人的剑都变成了一截截碎铁。

高台上稍显杂乱,江晏扬声道:大人们,到下面去!

一开始,三府大人和王爷们便心知肚明,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冲着皇上来的,然为表忠心,没人敢动身逃走。江晏这一句不啻解脱人的安心咒;闻言,大人、王爷们比铁钩还灵活,立时到高台下面避难去了。

盛佳苍白不堪,身上无力,是被尉迟雍合着戎尉府副部聂大人架下去的。

旋即尉迟明霜迎过来,将盛佳从尉迟雍那里接过来,见得岳父似是有吐血的征兆。尉迟雍对周围的人说自己无事,软软地靠在一边。

不久,铁钩全部分散开来,几个漏出了江晏等人的封锁线,又瞄准时机朝嘉辉而去。

眼见铁钩要得手,一道绿光骤然降下,把嚣张的铁钩化成了齑粉。

混乱中,罗榕下意识脱口而出:云公子?几个离他近的听到了他的话,皆是不明不白。云离闪到罗榕身后,手掌在他嘴上捂了一下;罗榕会意,不理会江晏投来的询问目光,随手擒住一柄铁钩,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至别处。

一旁,许真的手松开了,衣襟一扬跪了下去。他面上示弱,口中却道:陛下,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,也要为充州百信着想吧?他的话其实没说完,就被乜秋那变成一柄剑的光屏刺穿了心脏。

可许真是鬼,身前已经被竿子吊碎脊梁了,死后再挨不痛不痒的一剑也没什么问题。许真兀自不动,接着道:陛下,我可是在那些小鬼身上画了符纹,若我魂飞魄散了,小鬼们也活不了。您若不把我放了,充州百姓们可就遭殃后面的声音卡在了他的喉咙里,因为插在他心口的那柄光剑又发生了变化;由于乜秋法力的注入,光剑成了制服阴魂的法器。

陛下,您可真是一位好皇帝啊

许真扶住刺出胸膛的剑尖,往后推,竟然以再折一条手臂为代价,把巫师内里聚成的法器逼出了身体。

乜沧转而踢了许真一脚,把他的头踩在地上。

以现在偏头的角度,许真刚好可以和高台下的盛佳对视。盛佳先是一颤,想向嘉辉福身、替许真说话;然而看现在的形式,许真明显性命不保了,盛佳的嘴唇慢慢恢复了血色,差点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。

不过如此。

纠缠她的这只鬼也不过如此。

但许真在笑,虎牙明明堂堂地露出来,简直刺眼。盛佳蓦地产生一种这只鬼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感觉,而且那是鬼魂的同归于尽,远比人的同归于尽可怕。盛佳吸了口气,下意识道:陛下听到妻子的声音,尉迟雍悚然地斜了盛佳一眼,拿出积压多年的家主威望,压回了盛佳要说的话。

不过,许真的眼神好像比一位家主、一个丈夫、一任充州太守的眼神可怕多了。

盛佳:陛下!

嘉辉端坐着不作声,耳旁是许真的头颅咔咔碎裂以及漫天铁钩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。许真的头凹陷下去了一半,照说不误:尉迟夫人,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了什么事了?盛佳打了个踉跄,可随着许真的头越来越干瘪,她挺直了腰,复又恢复了平日里尉迟夫人的模样。

许真:尉迟夫人,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吧,若事情不成,你往后不会活得好受。

乜沧再加了一分力气,但一股浊气撑着许真的头,使他的嘴仍不停歇:夫人,不仅仅是你自己,令公子、尉迟夫人,乃至你们整个尉迟府上下,都不会好受。

采泪女的铁钩差不多都打碎了的时候,云离停下来,走到许真面前,俯身看他的脸。这是一张没有任何希望的鬼脸;人在没有希望的时候往往会做出极端的事情,鬼在没有希望的时候,做的事情不会比人好看。

看着云离,许真展现出的居然是悲悯。

云离的眼睛和心脏都被扎了一下,失神之际,许真对盛佳笑道:尉迟夫人,看看你脚下埋着的,是什么?

高台上的众人瞬时一滞。

身体不受支配似的,盛佳依着许真的话,蹲下身开始刨土。现下她有些错乱,分不清自己该因许真被制服而得意,还是因其它原因而惊恐。

拨开一层土,是没有被点燃的烟火。

再拨开一层

盛佳好像想尖叫,但可能是因为惊恐到了极致,也可能是因为皇上的注目,她发不出声音,只张了张嘴,便掩着嘴连连后退。随后她发现自己做什么都不是,再然后,她意识到,土坑中的这个人,如今并不会对她、对尉迟雍、对尉迟令造成什么影响了。

下意识对死尸的恐惧感消退之后,盛佳不再觉得眩晕,提起裙摆缓缓上前,回到刚才退后的位置,站定。

观清镜嗡嗡嗡地响起来,但不像是正常的感应,而像是彻底崩坏了。

铜镜的动静时强时弱,强度变化得毫无章法可言。

许是错觉,充州百信、采泪女、京兵、文武科书生赵其斌、乜沧、许真、尉迟令、盛佳、尉迟明霜高台上高台下,人人鬼鬼的动作都停歇了,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盛佳面前的凹坑上。渐渐云离感到自己的心脏与观清镜合拍了,他带着空白的大脑走到盛佳跟前,全无意识,并没觉察到身上腾起了绿色的火焰,而全部符咒都在燃烧不止的火焰中化成了灰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