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(1 / 2)

清观魇影记 影小匣 5931 字 2019-08-05

我不习惯两个人睡,我去苏瞳房间的地上铺床。唔,那我去。云公子你睡我的床。

云离从罗榕那里拿过褥子和被子,道:我一不速之客,把你赶到别处去睡,过意不去。罗榕没再跟他争,帮他铺好被褥,再点了盏灯,最后特意嘱咐说不要管外边的求救声,这才关门回房。

云离非要在这儿,一来是因为他想睡苏瞳的床,二来是他感知到了房间里的观清镜。

铜镜顶着纳袋,从枕头里钻了出来,飞了半天没找准位置,撞在墙上,再重一点可能就碎了。前边发生的事情,对他来说也就是一闭眼和一睁眼的功夫,但当他取出镜子,看九重天之下的八年像水一样流过去时,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时间被拉长的恐惧感。

观清镜里的画面转得极快,以至于幻变成了彩色的液体。铜镜好像不知道该让哪块慢下来,云离也不知道应该让何年何月何时静止,于是只让镜子在面前悬着,自己则不说话,盘腿坐在铺在底下的被褥上。

他写了几百年的命簿,透过这面镜子看凡人们生老病死,心中向来波澜不惊。

一支笔可以在命簿中投石,在那人的生命中激起或大或小的水花;仙君天神只爱看那水花,簿子里的人并不知道,他命途中积聚起来的一潭静水,自始至终都不是为了让他泛舟静游,而是为了等待司命投入的一颗巨石。

云离盯着镜子,觉得自己终于再也不能把握这潭水的流动方式了。

何况他有十二年都没见到水是从哪个方向流的。

醉酒似的,云离的思维变得破碎,想着想着眼前就模糊了;他趴在床沿上睡了会儿,大概到了半夜,铜镜突然砸了下来,幕遮的声音:你趴在这儿不怕着凉啊?!云离揉着眼睛喊了声师父,也许是因为受伤后并没休养好,睡着了就不容易情形,便把镜子推开又睡了。

幕遮在诺音阁里敲了敲自己的观清镜,恼道:这些年你去哪了?喂,我是你师父,就算你有什么奇遇,得到高人指点一步登天成了天神,是不是也应该饮水思源,好歹给我汇报汇报啊?!幕遮当当当扣镜子,云离总算醒了,沉默半晌道:没得高人指点,得到了高人相救。

见徒弟精神状态不佳,幕遮没顺着他的回答继续问下去,抱起手臂道:我说,是你一身热情把别人的心给烧了,人被你甩在这儿成了鳏夫,但你怎么反倒看起来像独守了八年空房一样?云离清浅的瞳孔散开了些,他刚要说话,幕遮觉着他差不多活了,道:你到底去哪儿了?

云离把头枕在床沿上,抬了抬眉毛:九重天。

今晚若不把事情解释清楚,幕遮显然不会放过他。云离裁剪了几个片段,把他和苏瞳如何找到结界、破巫师如何献祭、自己如何被捅得浑身是伤又如何被母亲搭救的过程一一说与了幕遮。听罢,幕遮的惊异一时无法平分给每件事,到头来只能道:你伤的有多严重现在好了吗?

严重得很,没好,说不定要死。不习惯师父那么温柔的关心,云离只好用吓死人不负责的方式把心里的别扭压下去。

幕遮的脸阴了会儿,慢慢展现出我好想敲你的头的表情。自此师徒二人的交流方式回归了正常轨道,互怼了一阵,而后幕遮遵循平等交易的原则,把苏瞳近年的大事铺叙了一遍。

幕遮道:自从有一次他的军队被逼至险境,我领了几个小仙把人引走,但凡受命领兵,他就再也不带观清镜了。

云离:你把人给吓着了?

幕遮白眼道:他都没被你吓着,还能被我吓着?旋即她叫云离别动,目光又柔和下来,仔细观察云离的眉心,边看边道:因为他问我见到你了吗,我说不知道想是他觉得,连当师父都不知道你在哪儿,他揣着这镜子就没意思了。别人说他命中有仙,跟他自己理解的命中有仙,到底是不一样的。

幕遮:为师把你养得白白净净的,你下来的日子又不多,怎么就招惹了脏东西?印记是没有了,但这不能说明那群家伙寻不到你你有怀疑谁吗?为师帮你盘他啊。云离说只能想到许真,幕遮沉吟之际,他又道:他们剖开我的肚子翻了一通,好像想找什么。

找东西?你吞了金子不成?幕遮竟然用审视的眼神将云离从头看到脚,眼睛里闪烁的不是担忧,而是说,是不是背着为师藏了金子?!云离无力对此种猜想表示心寒,好在幕遮及时拴起脱缰的想象,脸上换成为师信你是个乐于分享的好孩子的表情。

幕遮道:你去了那么久,给我贤婿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,你得想办法弥补弥补。随即云离意识到幕遮并非真要他想办法,她心里早就酵着发馊的主意了。幕遮道来来来你起来,接着在诺音阁中就这房间的布置评论了几句,最后着重强调,若要重新营造起温馨如家的氛围,红绸红纱断然少不了。

云离:

正巧门被敲响了,云离名正言顺地将观清镜摁回纳袋,把幕遮的声音镇在枕头底下。

响的不是房间门,而是园子的大门。

敲门那人先是轻叩,许久无人答应,便敲得重了些。仍无人应门,来者扬声喊道:我是江晏。罗榕你那么早就睡了吗?起初敲门者没出声,云离以为女鬼夜半敲门也是京城异事的一大环节,所以罗榕才没答应。此时听外面的人报了名字,云离才意识到来人应是罗榕口中的江兄,而且,罗榕现下似乎不在园子里。

罗榕嘱咐云离锁好门窗、不要在意异响,他自己却在这时段出了园子?

云离也不好开门回应,只出了房间在院子里转了转,果然各个地方都不见罗榕的影子。那江晏兴许没什么急事,此时认为罗榕已经睡了,于是不再敲门,转身离开。安静不多时,两个人的对话声又在门外响起来,清晰地传进了园子。

江兄,你怎么来啦?

怕你一个人太冷清,我们一会儿要放烟火,想着让你一块儿来。

我从来没喝过酒,刚才江兄你非劝了我一杯,现在我晕得不行,困。苏公子这园子的位置极好,等下你们放烟花,我把窗子一开,睡在床上也能跟着热闹热闹。不怕见笑,江兄就让我回去惬意惬意吧。

两人笑了会儿,江晏关心道:你刚才为什么在街上走?

罗榕:屋里冷,炭烧没了,我去讨了些。

可拿着了炭?

胡叔叔有多好,江兄还能不知道?拿着了,在这儿装着呢。

两人互道了声平安,约定明天大年初一再聚,便暂时别过。

云离本站在园子中间,听了阵,总觉得罗榕把话说得那么大声,是有意让自己听到的。心下有疑,云离回房间关好门,等罗榕进了园子,他再把刚刚吹熄的等点燃,提灯出门道:方才你出去了?

罗榕:江兄敲门的时候我不在,怕是吵到云公子了。

没,我是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才醒的。

罗榕信他睡着过、醒来不久,于是不再试探,说没什么事,云公子晚安。云离扫了眼他装炭的包裹,看那布打结的方式很特别,竟是整个系在手臂上,像是用来包扎,而不像是装东西用的。园子外边没有灯,江晏在极昏暗的地方看,会以为布包是被罗榕抱在怀里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