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(1 / 2)

清观魇影记 影小匣 5796 字 2019-08-05

明明苏瞳只是乘车入京,云离就跟他被王进徽绑架了似的惴惴不安。筠瑶见他魂不守舍,说云离君你不如一天十二个时辰把观清镜都挂在面前。云离把筠瑶的玩笑话当了真,一番试验下来,觉得苏瞳的下饭和安眠效果什佳。为免耗费仙力,他强迫破剑充当镜架,以便观清镜召之即来。

马车平稳行驶,一路上只有一个小插曲。行经湖州,王进徽提议驻马休息;三人住下的客栈距干承家采药的山不远,司命小仙半夜上山,随后通过观清镜叫醒云离,说以这山为中心,方圆二三里已经人烟全无了。

当时,乜秋确实接了干承家出来,将他和干桑一起葬在山上。然邻人视那父女坟为可耻之物,指责说干家父女生前□□,甚至入土做鬼也不知羞。众人呼喝着掘了两人的坟,加罪鞭尸,再在山顶竖起木桩把破碎不堪的尸骨悬挂其上。

冤魂索命,不久后干承家的几个邻人染病惨死。山上原本生长的草药枯萎一片,当地医师不得不到外地捡药,可惜患病的人没一个有幸康复。恶病扩散,众人求请巫师,然最终先后到来的几位巫师无一例外都挥袖走人。巫师们只道山上疑有鬼人的气息,不敢插手,饶是众人重金复请,也没人愿意再来。

湖州太守得知此情,想来恶鬼的本事再大,终究有限,于是让当地人移舍二里半。幸而此法奏效,余下的人保住了性命,只不过荒废了几里地和一座山。

至于两只游鬼之后的去向,便无人得知了。

第四十六章

观清镜。

京城皇宫。

王进徽把苏瞳送至宫门,退下;宫中侍卫迎上来,将苏瞳、司命小仙二人领进皇宫,绕过朝堂,到得嘉辉皇帝的寝殿。侍卫遂躬身做手势,请苏瞳入殿,让司命小仙静候门外。

早先已有人禀报,嘉辉于是遣人布置,此时寝殿的格局和平常有所不同。一张小木圆桌摆在榻阶前,占据了一殿的中心,周有一高一低两只圆凳。桌上置酒,银质酒杯放在酒壶边;酒杯有两个,所以不论嘉辉平素有无在寝殿里喝酒的习惯,今天他是有心和苏瞳在此小酌一场了。

侍卫关上了门。

苏瞳拢袖行礼,嘉辉命他抬头,盯了他一番,然后在圆桌旁坐下了。嘉辉的年龄未及而立,虽然年轻,但身在宫中,尊为帝王,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风范。他本无甚表情,但端详苏瞳时看着看着就笑了。嘉辉撇开仆从,亲自斟酒,一边提起酒壶一边道:蜀州偏远,却实为人杰地灵之所在。苏珏归这相貌,真真比尉迟行殷还要略高一品。

夏国上下,其他人的赞美之辞中难免掺混杂念;单就这点,大概只有皇帝能做到随性而纯粹。

苏瞳默了会儿,垂眼道:皇恩泽及五州,陛下口中尽管说蜀州偏远,心里却时时挂念远地。天子恩怀均施,蜀州自然同京城皇都一样灵秀了。

嘉辉倒满了两杯酒,闻言,哈哈一笑道:你坐、你坐。

苏瞳谢座正襟,才坐定,嘉辉举起酒杯道:你的方方面面,尉迟行殷早已讲得明明白白了。尉迟辅国极力推举你,加之朕念及有二,便省去了繁琐的种种,直接召你到这里面谈。一来乡试会试你名列榜首,敏而有才;二来祸事不可预估,误期之责不在你。

苏瞳早先就有所猜想,现在才能确定,自己入京的确和尉迟令有关。听嘉辉提到尉迟令,他微微出了神,不料没等他或说谢罪或说谢恩,嘉辉又道:朕会客喜好喜好用酒不喜用茶,远来是客、知心是友,你我先喝这一杯。

苏瞳道:做陛下的客人已是惶恐,怎敢再同陛下以友相称?

嘉辉摆摆手,自己饮尽杯中酒的同时,示意苏瞳先喝了再说。末了,嘉辉才道:知不知心,能不能称友,还当交谈一番再下定论。说完他击掌下令,一旁的仆从会意,端了一方木托埋首上前。木托中盛着一摞纸页,最上面那一页是篇长文。

正是云珏书房里苏瞳遗失的信件。

苏瞳微怔,旋即正色。

嘉辉道:尉迟辅国为你说话,一次求朕不得,便来了二次、三次。前一阵子尉迟辅国呈上这些文章,朕读来,真有先皇阅东坡之文而废寝忘食之感。如果你早些托尉迟行殷送来这些,朕想必就不会犹豫那么久了。

苏瞳:陛下没有怪罪,心中已然窃幸,不曾想过能再得到面见圣上的机会。现下诸多粗陋浅薄的文字,实则是行殷背了珏归翻找出来的。用词欠妥、立意不新,愧登大雅之堂。嘉辉笑道:原来如此,难怪蜀州太守送过一篇一模一样的。哎,立意不用新,切合时事就是极好;合时的文章,总比用典陈腐却刻意求奇的文章高妙。

苏瞳沉默。

嘉辉道:譬如这一篇,经由廷上众多大臣讨论,切题除弊的纲则已经被草拟出来了,之后此事将由尉迟辅国处理。你与他同窗多年,肯定了解他,不妨说说意见如何?

苏瞳莞尔道:辅国大人是被陛下亲自选中的,加之他堪当文武全才,珏归若评点一二,只怕字字都是笑话了。嘉辉莫名高兴,让仆从满了酒,只道再喝。

一壶酒见底,嘉辉遣人取来第二壶;看苏瞳面不改色呼吸平稳,他眯了眯眼睛,一侧嘴角不禁上扬,呲出一串啧啧之声。再次倒酒的时候,他问仆从现在是什么时辰,得到回应说是寅时末,随即点头饮酒。

嘉辉翻了翻那摞纸页,抽出一张图画,含笑道:怪说里面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幅画,听你讲来,想是尉迟行殷走得匆忙,把许多其它东西掺进去了。画面分为两半,一半是和睦相处的牛与牧童,另一半描绘的是牛撅起屁股抛飞牧童的场景。嘉辉举起画,酒意酝酿之下,双眼下弯的弧度越来越大。

苏瞳笑笑道:小时候的戏笔,陛下见笑。

铜镜外,围观的司命小仙们哄然闹作一团,都笑说从不知道苏公子曾经有过这样的作品。其中几个缓过劲来的连说安静安静,唯怕筠瑶嫌吵把他们推出去。

筠瑶听了半天嘉辉和苏瞳的对话,只觉得牙疼得慌,于是在司命小仙们嬉闹之际站起身看了看别处,算是休息。然环视一番,竟不见云离。筠瑶回想起来,云离的观清镜一大早就摆在这里了,他本人今天好像确实没出现过。

筠瑶:你们见过云离君吗?

司命小仙们安静下来,相视相觑,随即茫然摇头。

云离总不会不知道苏瞳这时候该面见嘉辉了吧。

筠瑶兀自纳闷,那嘉辉又命人捧了另外一叠纸过来。这叠纸约莫百张,一空白纸页掩在表面,白纸泛黄。嘉辉盯着纸上泛黄的一角出了下神,口中感慨原来已经这么久了,这才把空白纸页揭开。

下有墨画,赤色玄色在画面里荡开,留白处示意漫天飞雪;浩然苍穹之下,一人跨马独行,背影而已,寂寞而孤傲。黑色描山,红色状血,画面中的独行者虽只占全景之粟然一角,寥寥的模糊笔墨却点出他身上的许多细节。画中之人是染血的将军,纵战甲残缺、披风破损、鲜血然雪,依然紧握长剑。

如果粗略扫览,这幅画给人的是悲壮的感觉。但仔细再看,无论是谁,心中都难免一惊。崔嵬险峭的群山是全画的主体,山上墨色稍浓的部位,乍一看去是嶙峋怪石,实则浓墨处的笔法扭曲诡怪,绘的竟是隐于山色之中的魑魅魍魉。

魑魅魍魉粗有人貌,个个作将扑未扑之势;从众妖魔的目光汇集处看来,它们似乎在忌惮着山下的将军。

画有题诗,道是:峥嵘剑阁排天去,怒马少年一剑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