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(1 / 2)

清观魇影记 影小匣 5910 字 2019-08-05

安桐深知安府只有一如既往地运作,不再发生其它事情,母亲的心情才能真正平复。安义这毒常人难解,袁悯多半也没想到安桐恰恰内行,纵是他下的毒,八成认定已经得手,不会再上门来。

安桐拿起桌上的书,默念那些圣人古语,在母亲面前装也要装得若无其事。读了几行,他抬起头,道:娘,汇报蜀州私盐案调查结果的信,父亲送出去了吗?

安曹氏道:你父亲患病,送信就耽搁了。

正好。

安桐要安曹氏把安义的信给他,由他删改、抄写,必须要说由于安义卧病,这件事是蜀州监察台主部宋琰大人全权查办的。

安曹氏:你也多少相信三儿的话?

安桐:以防万一。娘,不妨把这看作父亲的劫数,渡过了,父亲以后就平安了。假设何惇大人是下毒的人,现在关键是要让他以为已经成功。

安曹氏是贫户出身,向来没有施粉黛的习惯,但由于内心恬淡,年龄一直没有爬上她素雅姣好的面容。但现在,安桐看出她的眼角多少有衰老的痕迹。

安然喝完了汤,抱着母亲的腿。安曹氏心不在焉地抚摸他的头。

娘安桐突然道。

安曹氏偏了偏头,向儿子递出询问的浅笑。

安桐坐在木桌旁,手背支着额角,前言不搭后语地道:我下辈子还做你的儿子。

安曹氏忍俊不禁紧张的心情也松了松。

安然忙道:我也是!

安桐:娘,你相信上辈子我就是你的儿子吗?这辈子,我是寻到你才转世的。他今天不知为何感性起来,一不注意说了些让安曹氏费解的东西。转而他因自己的话愣怔了一下,笑着别过头去:娘没什么。

哗啦。

一声轻响。

竹篓里的金鱼用尾巴拨了一下水。

安曹氏捏了捏安然的小脸,望着安桐别过去的头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。她本想说好和我信,但到底没有说出来,只道:我去你父亲那里取信。

安桐:娘,你也知道父亲的性子,他知道了这事不会好受。我不能做什么,只有你能说些话,让他不要太放在心上说得轻巧,安通却也知道,换做谁,都不会不把监察府主部谋害自己放在心上。

信由张叔送出去了,蜀州距京城路途遥远,快马加鞭的话,等到回信也需一旬或者更久。

听了安曹氏的话,安义说自己行的端坐得直,怕三儿是犯了癔症,编造了些荒唐的空想。安曹氏好言相劝,安义才没有在盛怒下把三儿赶出安府,但让李管家给了这怯怯懦懦的小姑娘一顿棍子。

李管家下手不算重,但三儿太瘦弱,经受不住,一瘸一拐撑了三天竹竿才能正常走路。

安义不是动辄迁怒的人,只是这事触了他的逆鳞。安义最重视他为官正直的名声,自认今生走的任何一步都对得起他的字有伦,人伦天伦,他问心无愧。如今有人说京城的官员要谋害他,顺着他惯有的思维,他不会质疑何惇或袁悯的居心,只会想到背后是不是有谁在编排自己,让自己受了不白之冤。

惩罚三儿,也表明安义要封了安府内部的口,坚决禁止传扬无根无据的言论,免得旁人道听途说议论纷纷。

安义一连生了三天气,萧富来得巧,刚好在他肝火渐消的时候陪他喝了一杯酒,把安老爷最后一股气也压下去了。

安义说,你萧富砸了我一头的鱼,我安义送你蹲了几天监察台,咱们扯平。

两人谈笑风生,一坛酒将曾经的不愉快一笔勾销。

萧富把萧信也搡来了安府,说以前因为爹的缘故你和安桐都疏离了,今天我和安义叙叙旧,你就和安桐叙叙旧。说是叙旧,萧信在安府的书房里如坐针毡了一会儿,找不到话题,只好站起来挑了一本册子,埋首书册。

安桐笑道:达雅,其实我一直都想说,你在学堂的时候是什么样子,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。

萧信用食指关节挨了挨鼻尖:唔?哪样子?

安桐摊开手从萧信的头顶指到鞋子:你照照铜镜就知道了。

萧信苦笑:可能我一辈子就是这样一个穷书生。

人总容易把别人的话往自己最在意的方向曲解,安桐说的是萧信的性格,萧信则想到了别处。

安桐知道萧信一心衣锦还乡,此时肯定又陷入理想落空的愁绪了。

沉默。

安桐:你有没有想过继续试?

萧信的目光摇摆不定:求大木,使工师;琢璞玉,使玉人;治大国,使仁人君子。事各有所专,人各有所安,我即便有所谓的志向,天命也不许我往那边走,试了又有什么用呢。现在我只求教好书,在天命安排的位置上安身,将来还有桃李满天下的盼头

你读了那么多书,最后只为了听天由命?

萧信道: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

萧信这样动不动就引经据典的样子,真是像极了某段时间的苏瞳。

安桐不禁微微恍惚。

自己是什么时候有离经叛道的想法的呢

记忆从来都是环环相扣的,如果试图抹除某一个环节,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成为今天的自己。

安桐回过神来,拿掉萧信手上的书:达雅,你不是放其心,而是退而求其次。自己想追求的得不到,就努力接受目前的状况,说服自己这就是我能拥有的,其它的都是妄想。

萧信不做声,转过身去找其它书看:苏容兄,在安府,我还是有借阅的资格吧。

安桐道:达雅,你是在和谁比,觉得一切都晚了?

萧信的身体僵了僵,整个人都绷直了。过了一会,他重重挥出一拳,但拳头落到书架上时已经完全没有力量可言。应该是下了很大决心,他从牙缝里剔出了几个字:你说呢。

安桐:说这些,我也值了。

萧信缓缓转过来,眉宇间还有一丝没来得及隐退的阴霾,讶然:值了?

安桐笑笑:难得见你发火。

萧信哎了一声,叹道:苏容兄。

安桐倒也不喜欢说教,只是这些年萧信心中一直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,安桐想帮一帮他。刚才那话算是在他心里植入了一颗种子,萧信难过一天,种子就扎根一分。迟早有一天萧信能想通,他还年轻,还能去试一试得到自己想要的。

让萧信缓了一会儿,安桐道:你的学生,个个都和你一个样。萧信踏一步,就走出一个礼,说句话,就讲出一个理。这两个字让他自己拘谨,正当年少的私塾学生们也跟着拘谨,甚至有些老气横秋。

萧信吸了口气,正要说话,有人敲响了书房的门。

宋婵:阿桐娘做了几套棉衣,让我给你送过来。

安桐道:放我的卧房就行了。